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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大入边。乃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
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天子先驱至,不得入。先驱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劳军。”亚夫乃传言开壁门。壁门士吏谓从属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成礼而去。
既出军门,群臣皆惊。文帝曰:“嗟呼,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称善者久之。
汉文帝后元六年,匈奴大规模侵入汉朝边境。于是,朝廷任命宗正官刘礼为将军,驻军在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驻军在棘门;委派河内郡太守周亚夫为将军,驻军细柳,以防备胡人侵扰。
文帝亲自去慰劳军队。到了霸上和棘门的军营,直接奔驰进入,从将军到下属军官都骑马迎进送出。不久文帝到达细柳军营,军中的将士都披挂铠甲,手拿锐利的兵器,张开弓弩,拉满弓弦。天子的先导跑到军营,不能进入。先导说:“天子就快到了!”把守军门的都尉说:“将军命令说‘军中只听将军的命令,不听天子的诏令’。”过了不久,文帝到达,又不能进入。于是文帝就派使臣持符节诏令将军说:“我要进营慰劳军队。”周亚夫这才传令打开军营大门。守卫营门的军官对文帝的随从车骑人员说:“将军有规定,军营中不准车马奔跑。”于是天子就拉紧缰绳缓慢行进。到了军营中心,将军周亚夫手拿武器拱手说:“穿铠甲、戴头盔的将士不能跪拜,请允许我用军礼参见皇上。”天子深受感动,面容变得庄重,靠在车前横木上向官兵致敬。派人向周亚夫致意说:“皇帝敬重地慰劳将军。”慰劳礼仪结束后离去。
出了细柳营军门,群臣都很惊讶。文帝说:“啊,这才是真正的将军呀!以前在霸上、棘门军营看到的,简直像儿戏,他们的将军未来一定会遭受袭击而被俘虏;至于周亚夫,怎么可能冒犯他呢!”称赞了周亚夫很久。
绛侯周勃出生沛县平民家庭,跟随刘邦夺天下,屡立战功,成为汉朝开国功臣、丰沛集团重要成员之一;与丞相陈平共谋诛诸吕,立汉文帝,再次成为功臣。周亚夫是周勃之子,初为河内守,因他的兄长绛侯周胜之有罪,被封为条侯,延续绛侯的后代封号。周亚夫历经文帝、景帝两朝,先后任河内郡太守、中尉、太尉、丞相等职,权倾一时。以善于将兵、直言持正著称,后因得罪景帝下狱,绝食而死。这篇文章即记载他为河内守驻军细柳时的一段事迹。
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说明了创作这篇文章的契机:“诸吕为从,谋弱京师,而勃反经合于权;吴楚之兵,亚夫驻于昌邑,以戹齐赵,而出委以梁。作绛侯世家第二十七。”意思是说:诸吕勾结,阴谋削弱皇室,周勃在剪灭诸吕的问题上,背离常规而合于权变之道;吴楚七国起兵叛乱,周亚夫驻军于昌邑,以扼制齐赵之军,放弃了求救的梁王。作《绛侯世家》第二十七。
这篇文章可分三段。第一段,交代边境的紧张形势和汉文帝的战略布局,派刘礼、徐厉、周亚夫三军防守长安。第二段,写汉文帝劳军的经过,重点写了汉文帝在细柳营的经历,表现了周亚夫从严治军,严格执行军法。第三段,写劳军后汉文帝的深明大义和对周亚夫的赞叹。全文赞扬了周亚夫忠于职守、治军严明和不卑不亢、刚正不阿的品格,同时也体现出汉文帝的深明大义和知人善任,并通过二人突出强调了军法的信仰价值。文章通过周亚夫军细柳的过程赞美其为“真将军”,这个“真”不是打出来的,而是根据治军有方、令行禁止作出的判断。
文章在描写上运用了正面描写、侧面描写和对比描写等手法。文章重在刻画周亚夫这个人物形象,但直接描写周亚夫的地方并不多,而是把大量笔墨用在霸上、棘门军与细柳军的对比上,用在描写细柳军的严明军纪上。这些侧面描写有力地烘托了周亚夫这个人物形象,如:细柳军将士言必称“将军令曰”“将军约”,人物虽未出场,却已令人感受到其“真将军”的威严和风范。两处对周亚夫的正面描写虽着墨不多,却如画龙点睛,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跃然纸上。作者并没有过多地正面描写周亚夫的言行,而是通过描写汉文帝慰劳军队将士这一场面,把正面描写与侧面描写相结合,借助对比衬托的手法,鲜明地展现了人物的性格特征。
文章写得曲折回环,起伏跌宕,极具精神,充分展示了周亚夫的才华与个性。第一句就大书特书“匈奴大入边”。不必具言入边的匈奴有多少军马,分几条路线,攻到了什么地方,用了这“大入边”三个字,顿觉烽火烛天,胡尘匝地,一派紧张气象。司马迁让周亚夫在这严峻的时刻出场,一起更有激荡雄奇之气,蓄于笔端。
大战迫在眉睫,京都安危系于旦暮,周亚夫如何部勒土卒,经营防务自是题内应有之文。司马迁于此只字不说,却突然转出“上自劳军”大段精细刻的文字,真是起落无端,奇变莫测,天子劳军,礼仪隆重,屯军的将帅,当然要亲自送迎。当车驾进入长安东面霸上刘礼将军营中和长安东北棘门徐厉将军营中时,两位将军都大开营门,任劳军队伍驰骤而入,而且恭恭敬敬地迎送。人臣之礼如此,本是常情常态,这些也只是三言两语带过。待劳军车驾来到周亚夫大军驻地细柳,还在营外防御工事的大门边,迎接天子车驾的竟是披甲执刀、张弓搭箭的军士。劳军的先行队伍马到门前,军士闭门不纳。这情况就透着奇。此时卫士传呼天子将至,满以为守军会立刻开门,谁知守门军将严正回答:“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连皇帝的命令也行不通了,又是一奇。等到文帝亲至,同样被拒于门外,更是奇中之奇。直到文帝派人手持符节以诏亚夫,他才传令打开防御工事的大门;但自己依然稳居中军,不来接驾,这更是一种奇异现象。天子车驾进了壁门,守门士吏居然传亚夫将令:“军中不得驱驰。”文帝只好“按辔徐行”。堂堂汉家天子,不得不听命于属下将军,接受军令的约束,小心翼翼地行动,这在中国封建时代恐怕是绝无仅有的奇事。直到文帝进入中军营来,周亚夫オ出来接驾,却又不跪拜山呼,而是介胄戎装,持刀而揖,以军中之礼见当今天子。为人臣而平揖至尊,见了皇帝居然手持利刃,那行动,就不止令人感到奇,而且不能不为之一惊,将以为变生不测。更奇怪的是,这位汉文帝不但不责怪亚夫,反而为这位将军的威严整肃而动容,俯下身躯,抚着车前横木,表示敬意。这节劳军文字,其事则曲折起伏,变化迭起;其文则奇峰间出,波诡云谲。无怪乎劳军完毕车驾走出军门后,“群臣皆惊”;而识将才、赏奇士的汉文帝,却嗟然而叹,称赞周亚夫是“真将军”。
“奇”是司马迁《史记》的主要艺术特色。但司马迁决非猎奇自炫、取媚流俗的作家。他的《史记》向称“实录”,决非小说家言。《史记》之奇,乃在善于在曲折奇特的情节中显示人物性格。他笔下的历史人物,性格统一,有血有肉,因此读之者感到文虽奇而事可信。这就是刘勰在其《文心雕龙·辨骚》中说的“玩华而不坠其实,酌奇而不失其真”。这段文字的章法结构,虽剪裁一节而自成篇章。一起写三位将军的防地,两陪一正,两虚一实,对比映衬,使周亚夫的形象更加鲜明突出。结尾文帝一段议论,仍以霸上、棘门作陪村,一起一结,先后辉映,显得章法严整而不失自然,对文帝,对亚夫,一笔两到,既突出亚夫,又显示出文帝的知人善任,犹其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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