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词写思妇楼头,望人不归,只有二十七个字,为词中的小令。“词之难于令曲,如诗之难于绝句”,“一句一字闲不得”(《白香词谱笺》)。起句“梳洗罢”,看似平平,“语不惊人”。但这三个字内容丰富,给读者留了许多想像的余地。这不是一般人早晨起来的洗脸梳头,而是特定的人物(思妇),在特定条件(准备迎接久别的爱人归来)下,一种特定情绪(喜悦和激动)的反映。
词着力处在“独”字。“独”字可以说是词眼,是词魂。全词五句二十七字全由“独”字产生,同时又为此一字作渲染。“独”是思妇感情的核心,因而也就成为全词结构的关键所在。但作者却把它在第二句信手拈出,轻轻一点,似不着意;循此以进,细味全词,才见出波涛汹涌,用心极深,力透纸背。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是记思妇晨起,梳洗刚毕,便匆匆“望郎上青楼”,极目天涯路。倚楼望夫,还要梳洗打扮一番,是独处愈久,思情愈切,“女为悦己者容”的心理使然。仅仅两句,只写了两个连续的动作,便把女主人公情真意切地盼归的内心世界和盘托出。下面三句写思妇望归的结果,大失所望:“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这一层不过是要写出“肠断”二字,却作许多渲染,生许多波折。“过尽千帆”,把时间拉长,写出了倚楼凝望的过程;“千帆”状江船之多,她目注着一只只船来,又目送着一只只船去。船来掀起她心头的希望;船去带来她的失望。她的心是随着这千帆往来而起伏升沉,经历着千百次“希望——失望”的感情冲击。千帆过尽而“皆不是”,于是希望彻底破灭,于是便使她“肠断”。但词人不让女主人公直抒心曲,中间加了一句“斜晖脉脉水悠悠”,巧妙至极。船尽江空,无穷的等待变成无穷的失望,女子像脉脉斜晖悠悠碧水,那“望尽千帆”引起的愁绪四处弥漫,充塞了大地,充塞了空间,紧接着又以“肠断白蘋洲”一句收拢。“白蘋洲”,在古代诗词中泛指送别之处。在意识流程中闪现了当初的离别之处,盼归的情思被此一击,于是她的精神支柱坍塌了,所以用“肠断”来了结。“斜晖”又与开头的“梳洗”相呼应,表明时间推移,从晨到暮,她已在楼头整整颙望了一天,不能不断肠。屈原的《湘君》“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以及《湘夫人》的“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等语,幽情远韵,使人情不能已。温词的“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其意境酷似屈原笔下的《湘君》《湘夫人》,而声情绵邈,也使人有情随流水之感。
这首词在艺术技巧方面,有三点比较突出。一是精炼。首两句八个字,勾勒出思妇的形象和动态。首句仅三个字,就概括了她在倚楼跳望之前用心梳救修饰的经过和切盼重逢的心情。南朝《西洲曲》写道:“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干头。”“独倚”句与之意思相近,但仅只五个字,还能用“独”字来突出她的孤寂之感。“过尽”句前四字形容江上船只之多,“皆不是”陡然一转,句意亦变,前面船只之多适足以反映失望之深,这里并未多费笔墨就使人领会思妇的心情。谢朓《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诗中有“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之句,此处反其意而用之,相较之下,谢诗是正写其喜,而温词则反衬其愁,这种刻画心理活动的手法极其干净利落。“斜晖”两句,描绘自然景物,似乎与离愁别恨关系不大,实则景中透情。“肠断”两字,表现出在思妇眼中,夕阳余晖似在脉脉含情;绿水悠悠而去,又象含恨无穷;倚楼久望不见远客归来,只有水边一片白黄洲,其上芳草离离花摇曳,令人愁思满怀。两句即景抒情,显得含意深长。二是含蓄而余意不尽。温词本以深隐含蓄见长,此词却以淡出之,又能做到委婉而有余韵。“梳洗罢”三字,包含她整个梳妆过程,下面几句实叙她极目凝望,不见归舟,未用任何辞藻饰绘。思妇的精心梳收和倚楼望的心情亦并未明白道出,而是让读者自去体会领略。三是用拟人手法写夕晖、流水,是借以暗示思妇因失望而凝愁含根。而“白蘋洲”之所以成为她肠断之处,其原因作者亦未明说,参之唐赵徵明《思归》诗“犹疑望可见,日日上高楼。惟见分手处,白蘋满芳洲”,则“白蘋洲”自是当日分携之处,思妇的悠悠相思之意即由于这样的描绘而显示出来,使人同情,并又留下充分的想象余地,让读者进一步去猜度、悬思个中情事,极曲之致。
温词中往往充溢着金碧辉煌的色彩、脂粉香泽的气息,而这首词却清新淡远,别具丰神。语言自然朴素,如清水芙蓉。词人以白描的手法揭示思妇的感情变化,看似平淡,实不平淡。先写因“独”而盼归,是思妇欲改变孤独处境的热切愿望;后写盼归失望而复归于“独”,心冷意凉。热为凉做铺垫而成反跌,抑扬之中愈见独处之苦。全词空灵疏荡,大有盛唐人绝句的空灵韵味。